群主阳淼

公司

2016-12-09 16:00

文 | 梁园园

编辑 | 左蘅

采访 &摄影 | 梁园园

采访几度中止。

阳淼不时停下来看看手机,确切地说,是要刷一刷 “山寨发布会” 的微信群。群员们正盼着他发红包,约好的,五分钟后,第二轮 “红包雨”。

500 位群员,有记者,有公关,还有创业者。知名作者不乏《李翔商业内参》创始人李翔、《花儿街参考》创始人林默等,公关多来自阿里巴巴、乐视等互联网名企。

而阳淼,是群主。

和阳第二次见面,他说当晚拉我入群 “体验” 一下。一周后,我收到邀请。他提醒我:“群规要仔细哦。执行很严格的。”

我数了数,《群规》共七条,包含 227 个汉字。

“新人入群要发红包么?” 我问。

“不必须。” 他回。

纪律

发红包讲究仪式。先来一个几块钱的开场预告,群员们心领神会,确认网络信号稳定,大拇指像起跑的选手,原地待命。接下来,每隔半小时左右,两轮千元红包雨便从天而降。在 “红包雨静默” 的口令下,不消几秒,一连串红包便被一抢而空。

我看着红包雨来了,又走;自问,到底是网速不够快还是手速不够快?

排场不仅在金额,还在于 “红包满溢” 的气势。群内甚至委任了 “截屏官”(被群员戏称为 “CJO”),用大屏手机才能存下一个完整的红包截图。这张图,可能被阳淼发到朋友圈,或传给参与冠名活动的 “金主”。

一次,阳把玩微信时发现,群名称的最大限度是 13 个字,减掉 “山寨发布会”,还有 8 个字 “盈余”。他兴之所至地改了群名,加了后缀,顺便开了个玩笑——群也可以冠名,收费五千。

还真有人找上门来。

“每一轮红包都有新的传播点,大家一下午能把这个讨论透。记者很容易产生信息疲劳,而我想办法去摆脱这种疲劳。” 阳淼把红包视为提高群活跃度的法宝,并借此增加群聊的信息频次。

对其策划的群冠名与红包雨活动,一位公关以 “机智” 点评。

第三条群规——“凡公司成员主动分享具有广告性的内容,应发放群红包作为广告费。” 广告费规格需要与群主提前沟通,通常 500 元起,30 个包。

群员何子萱随手划拉一下手机屏,那个醒目的小红点提示,山寨群里的最新信息量已超过千条,“几乎每天如此”,她说。

有些人不理解。他们像在别的群一样,发一个广告,再发一个人均 1 块钱的小红包。阳淼抓住这些人补发,若不愿意,则很可能被踢出群。“我交往七八年的老友也未能幸免。” 这话,常被用作警告。

去年春节,李开复因 “相当有传播情结” 受邀入群,然后,发了一个关于投资业绩的链接。“我说开复老师,我们这个群发这些东西是要有广告红包的。他说理解理解。”

李是台湾人,没有大陆身份证,关联不了银行卡,特地找别人帮忙发。“后来,他就迅速进入角色了,理解得特别快。不像有些人,以为进群是给你面子,在群里发言就算做足贡献了。”

“不许排队” 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则。若有人说 “群主威武”,又来一人说 “群主威武”,这就是排队。老群员都知道,短句在同屏之内不能相同,长句则是三屏之内不能相同。

“排队是一种群聊文化。有的群提倡排队,保持队形,显得群很活跃。人都有从众的行为习惯,大家都排队,实际上是一种 ‘行为艺术’。但是我呢,在这个群里,是不允许这种 ‘行为艺术’ 出现的。” 理由是,对信息增量没好处。

排队的人会被罚红包。金额随意,一块钱也可以。“从这一个红包开始,树立起你对这个群规的尊重意识。” 阳说。

“499”,是山寨群内的敏感数字,这意味着又有人被踢出去了。当人数变回 500,有人会调侃,“每次淼叔邀请一个新人进群,我都在琢磨到底是把谁踢出去了,并且有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阳淼自小在军区长大,父母皆是军人,17 岁便入了军校。在军校,上级每天到宿舍检查卫生,有的甚至会检查门框有无灰尘。阳对此心存反感,“打扫卫生不到位,可能把你被子扔下去,有时候下雨,淋湿了,拿回来继续自己盖,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后来,他观察到并不是每位教官都会摸门框,便琢磨出规律,据此决定擦不擦门框。

“不可以人身攻击,不可以强求转发,不可以长时间没有活跃度。我把这群规制订下来,大家认可就行了,我来执行。” 群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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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的背景墙可以用作发布会

沟通

山寨发布会于 2011 年 3 月 24 日成立,最初只是一个 QQ 群。

2014 年 9 月,阿里巴巴赴美上市。一批同去的记者组了个微信群,阳淼估摸着时机合适,便将山寨群从 QQ 移至微信。并且,原本仅供记者互通有无的小圈子,开始有了公关。

游走在媒体与公关之间,阳把自己视作 “沟通者”。

十二年前,阳给部队领导打转业报告,对于是否回哈尔滨某科技局,28 岁的他犹豫不决。一个网上认识的大哥戳了他一句:“你留在那干嘛?那个蛮荒之地,连个《南方周末》都买不到。”

他说自己喜欢写作。1993 年高考,总分 120 分的语文,阳淼拿了 105 分。他掰算,前面那四道拼音题自动放弃,肯定扣分了,作文应该是满分。

阳顺势加入了那位大哥的出版公司。由发行员起步,他每天的工作是电话推销,并在仓库整理书籍,后转做了图书编辑。至少,“跟国家的思想资源有了接触。”

出版业节奏太慢,年轻人熬不住。和《新京报》经济部主任吃了一顿饭后,阳拿到了 offer。之后五年,他由评论编辑到记者,又跳槽至《商业价值》、虎嗅网,还做了半年 “人人游戏” 的公关总监。

做出版时,《战天京》一书作者谭伯牛对历史人物的态度令其印象深刻,“同情之理解,理解之同情”。“我做记者这么多年,一个公关来跟我打交道,我会先去想,如果我是公关会怎么说?这被我代入无数次了。所以我后来去做公关的时候,等于是把一直在演练的事情实践一下而已。”

阳淼自认知悉记者与公关的两套语言。他一面提醒记者,报道要以数据事实为依据,以前是 “铁肩担道义”,现在更多是 “对自己观察负责” 的 “记录”;另一面,他觉得公关往往 “信息过载”,如果把未经筛选的信息一股脑儿倾倒给记者,容易让人反感。

“最关键是你要给双方带来增益。” 他说。

何子萱刚做公关时,领导曾特意带她拜会阳淼。她形容阳是个 “机器猫”,不是指体态,而是人脉。

在阳淼的微信朋友圈,我读到几则相似留言:求拉入群,不求红包。

生意

两轮红包雨下来,猿辅导一则消息的阅读数仅增长了一百多。有人唏嘘:这投放,不太值。

其公关经理表示阅读量不是关键,群里很多媒体人都是 KOL(Key Opinion Leader,即关键意见领袖),“影响力是可以的”。

“作为一个社群,山寨发布会是不营利的,是不会商业化的。” 阳在多个场合重申。

采访当天,电话不断打入。阳淼三易群名,冠名分别来自网易、科大讯飞以及天鸽互动。一场群冠名收费五千,刨去三千红包雨,尚余两千。“一下午时间两千块钱,对我来说是公平的呀!这就是成本。” 阳坦陈,“我从来不掩饰对金钱的热爱,但取之有道。”

尽管几易工作,山寨发布会却一直是阳的副业,他花了两年时间摸索、实验。

直到 2013 年底,第三届山寨发布会年会活动参与者超百人,阳才决定全身心投入。他明确了 “线上垂直社群+线下主题活动” 的思路,头衔也变成了山寨发布会创始人、有闻咖啡馆老板。

阳淼记得,2014 年,一场山寨发布会的参与者达 120 余人,其中赞助商代表 20 多个。他觉得市场在用脚投票,算是认可了这个垂直群体的价值。

有闻咖啡馆新址位于 SOHO 现代城 37 层。整个上午,厅里只有我一个客人,年轻的咖啡师坐在门口的位子上打游戏。

罗辑思维 CEO 脱不花说 “(阳淼)并非一起撸串的朋友”。今年 10 月,有闻咖啡馆乔迁典礼,她曾前往庆贺,还赞助了甜品点心。在其看来,咖啡馆难挣钱,“他又不是傻子,我不觉得他会认为咖啡馆是一门生意,尤其是那种值得风投去投的生意。”

阳并不指望咖啡馆靠翻台率赚钱。这里是他举办培训与发布会的场所,一个月策划数场活动,“打平微赚就可以了。”

尽管一天二十四小时手机不离身,不断在群里抛出题目、引导严肃讨论,甚至亲自 “在一线与人争论”,阳淼还是架不住一言不合就 “歪楼”——晒娃的,谈旅游的,聊购物的,炫美食的,不一而足。

“禁止是禁不了的,堵不如疏。”

于是,山寨儿女群,山寨剁手群,山寨厨房与爱群……从主群中竟又导出 24 个分群。

曾有群员开玩笑地给他拟了个简介:山寨群主,媒体、自媒体和 PR 的群主,七大粉群的拥有者,有闻的主人,阳天使,传道授业之人,Father of 群。

不久前,关于罗辑思维要不要找一个 PR 这件事,脱不花与阳淼在微信上讨论了一个多小时。在她看来,阳无疑是 PR 专家。

阳淼还计划在社群基础上延伸出猎头业务,并就此事与投资人探讨过。“比如,有的公司高速发展,推荐一个公关总监过去,可能能拿千分之一的股份。”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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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筹的咖啡馆内有许多新科技产品

政治

孙中山曾说,“政就是众人之事,治就是管理,管理众人之事,就是政治。” 阳淼认为,群也是众人之事,“解决很多人在一起的手段,实际上就是政治手段。”

来自不同创业公司的创始人在朋友圈对骂,一方指责另一方发黑稿。碰巧二人都是山寨发布会群员,阳淼瞧他们 “撕得难看”。他在群里点名二位参加线上听证会,秉着 “谁主张谁举证” 的原则循序渐进。

一位媒体人忆起年初这桩旧事,称群主挺有 “话事人” 风范。粤语中,话事人指说话算数、能做得了主的人。

对此,阳并不苟同,“我既不宣判,也不论结果是谁赢谁输,对事实的判断认定交还给每个人。我顶多是一个规则的 ‘话事人’。”

“你也看美剧的肯定,我不是陪审团的角色。陪审团判断谁有罪谁无罪,法官是负责量刑和决定法庭秩序。我是法官,可以这么说。(但)中国人理解法官是判案的,你万一要写这句话,一定要把这个区别写清楚。”

山寨群里有记者、自媒体人,也有公司创业者、公关。诸多角色不时上演 “相生相克、相爱相杀” 的桥段。

嘴仗的开始往往没有前兆。

一晚,自媒体人八姐丢了一链接入群:传闻瓜子和人人车开始谈合并之事。

人人车公关总监迅速辟谣,称公司交易量与用户规模系行业第一。紧接着,瓜子二手车公关总监也迅速质疑对方数据来源。

然后,“红包雨” 下成了 “红包炮弹”。

适时,阳淼私窗二人劝和:差不多就可以了,再吵就不好看了。真打算无限制地发红包吗?你有这么多预算?这口气有必要争吗?互相都有立场,可以理解,但如果把工作竞争转到私人恩怨,路只会越走越窄。撇开工作,我们相逢一笑,那是最好。

很难说战火平息是看在群主 “薄面”,还是以理服人。但 “一个陌生人去拉他俩,肯定拉不开。” 阳说。

“对你来说,山寨群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问。

“这个群是我理念的载体。我擅长做的事,就是秩序的维护。”

他提到《正义论》一书,由美国政治哲学家约翰·罗尔斯写于 1971 年。清华大学政治学系副教授刘瑜将其 “庸俗成一句话:只有当你不知道自己可能是谁时,才能想清楚什么是正义。”

阳淼相信,程序正义对于维护群里面大多数人的权益更有帮助。

“《魔兽世界》,你知道里面是有 ‘公会’ 的。有的公会完全按照 ‘三权分立’ 的方法来运营,有立法、司法、行政,那样也运营得很好。其实(不管)到最后做什么,都会靠到你擅长的事情上面去。”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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