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昆译作选《看不见的星球》:中国科幻的 “不平衡感”

生活

2017-01-19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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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由刘宇昆翻译,美国最权威的科幻奇幻出版公司之一 Tor Books 出版的《三体》,近日获得了美国总统奥巴马的好评,跃居亚马逊科幻类书籍实时排行榜的第 16 名。
《三体》之后,中国科幻受到了西方读者越来越广泛的关注。Tor Books 接着出版了中国当代短篇科幻小说选《看不见的星球》,由刘宇昆翻译编辑,收录了七位国内科幻作者的 13 篇作品。这其中,有刘慈欣等重量级作家,也有糖匪这样的 “素人幻想师”。
这样的选择,向世界展示了中国科幻怎样的一个切面?作为译者和编者的刘宇昆,又希望西方读者从中看到些什么?《不存在日报》分别采访了刘宇昆,以及其中两位作者糖匪和马伯庸,从他们的回答中,我们或许能从另一个角度,窥见世界舞台上的中国科幻。

西方读者眼中 “看不见的框架”

《看不见的星球》是英语世界的第一部中国科幻作品选,收录了七位中国科幻作家的 13 篇短篇小说,由刘宇昆挑选翻译成集。同时,这也是刘宇昆的第一部翻译作品选,出版之前,他曾在自己的推特上发帖,问大家对这本合集有什么期待。在各种各样的回复中,来自世界各地的读者最关心的,就是中国科幻中的 “中国元素”。
这就像是问中国菜里 “最中国” 的味道是什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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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中国的元素” 是什么?永远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插画师:Shan Jiang)

从 1904 年署名为 “荒江钓叟” 的作者在《绣像小说》杂志上连载《月球殖民地小说》开始,中国科幻已有超过一个世纪的历史,但被翻译成其他语言的作品少之又少。因此对西方读者来说,“中国科幻” 像是真实存在却看不见的星球,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丝幻想的气息。而在更为广阔的空间里,还有一些刘宇昆所说的 “看不见的框架”,像 “耀眼的恒星和飞船背后的暗物质” 一样,影响着读者——尤其是西方读者——对中国科幻的理解:

对同样的作品,每一个读者,因为经历和视野不同,都会有独特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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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作品,总会有不同的解读。(插画师:Shan Jiang)

从事了多年的科幻写作、编辑和翻译后,刘宇昆认为,至少在美国,对中国科幻的主流解读方式往往是具有政治意味的。也就是说,许多美国读者希望从中国科幻中,寻找到关于中国社会现实的展示和解读:海对面的那个国家发生了什么事?人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们与我们有什么不同?诸如此类。如果简单地把文学作品和某一种文化联系起来,试图从一两篇小说中寻找到给文化贴标签的依据,很可能只会形成模式化的看法,甚至是加深已有的偏见。

“中国科幻作者似乎是些 ‘他者’,故事里那些充满异域特色的细节,让我们对自己的幻想更加深信不疑:那是一个我们所害怕,或是捉摸不透的社会。” 刘宇昆这样评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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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我们捉摸不透的社会。”(来源:irrelevanttomfoolery.blogspot.com)

更何况,带有预判地去阅读一个故事,往往只能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而忽视了作品本身真正的价值。刘宇昆在《看不见的星球》的序言中写道,中国当代科幻作家所关注的,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科幻作家并没有什么不同,“仅仅因为这些作家是中国人,就给他们强行加上刻板的期待,远不如将他们看作独立的个体并研究作品本身来得有意义。”

“科幻小说总是要反映写小说和读小说的社会。”

尽管 13 篇小说主题和风格各异,但故事中的矛盾,在任何一个社会都存在。郝景芳在《不存在日报》此前的采访中提到,创作《北京折叠》的契机是她的生活所见,住在北京城乡结合部的时候,与楼下的人聊天,就会感到北京城中叠加了不同的空间。故事里那个将社会阶级鸿沟越拉越大的可以翻转的北京,也许就是许多现代都市在另一个时空中可能的样子。

类似地,在刘慈欣的《赡养上帝》中,即使是有着高等智慧的外星人也要担心养老的问题;陈楸帆的《沙嘴之花》和《丽江的鱼儿们》,分别展现了城市化、自动化和机械化高度发展后的未来生活;夏笳在《童童的夏天》中从孩子的视角看老龄化问题,机械生物 “龙马” 在《龙马夜行》中寻找存在的意义;还有程婧波《萤火虫之墓》构造的梦幻般的未来,糖匪的抓不住形状的《黄色故事》;而马伯庸的《寂静之城》则像是一场反乌托邦的寓言,因为政府审查而噤声的城市,似乎是《1984》中的场景再现。但有意思的是,马伯庸却认为这是一个波兹曼式的故事,在一个富足阳光的社会,娱乐至死。身在其中的人看不到技术的阴暗面,反而被技术所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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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中描绘的,或许就是现实世界在另一个时空中的样子。(来源:AlbyU/deviantart)

所幸的是,在大多数关于《看不见的星球》的评论中,英语世界读者对科幻作家,以及这些故事所表达的情感和担忧的回应,并不囿于与地缘政治相关的解读:

语言优美,构思新颖,同时又令人心碎。(雨果奖得主 Mary Robinette Kowal)

 

这是个展示了中国短篇科幻小说广度和多样性的入门作品,它的魅力在于与西方科幻平行的历史,以及独一无二的特性。(星云奖得主 Sarah Pinsker)

 

在对不同社会阶层和群体的展示中,我们看到了一些 21 世纪的世界普遍存在的问题和焦虑。(Tor.com)

 

故事中的主题对每个社会来说都是共通的,当你望向一个不熟悉的世界时,往往能对自己生活的环境有更加清晰的认识。而如果对中国历史和文化有进一步的了解,就更能感受到这些作品的微妙之处。(The Overly Attached Reader)

在刘宇昆看来,科幻小说和其他小说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总是要反映写小说和读小说的这个社会。正如郝景芳在雨果奖获奖感言中所说,她提出了未来的可能性,也提出了一种解决方案,“显然并非最好的结果,但也并非最坏的”。这些故事的魅力就在于,无论你什么时候读到,都能感受到一些新的东西。我们或许从未真正理解这些故事,就像我们从未真正理解我们所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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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或许从未真正理解这个世界。(来源:Pinterest)

这本选集的特性在于 “不平衡感”

如何展现作者笔下的世界,对小说选集的编辑来说,往往是一个两难的困境:既要在大量作品中选择最有代表性的,又不愿放弃给读者提供更加全面解读的机会。《看不见的星球》也不例外,作为第一部英文版小说选集,虽然主要目的是介绍中国科幻,但这并不是一本 “百科全书式” 的教材。

一方面,刘宇昆并不打算涵盖整个中国科幻发展史,而是选择了当代科幻作品作为一个切面,用更新更有趣的故事唤起西方读者的共鸣。另一方面,除了刘慈欣,其余的六位都是年轻作家,包括 “素人幻想师” 糖匪,而即使是凭借《三体》为西方读者所熟悉的刘慈欣,书中收录的也是他相对不那么出名的《圆》和《赡养上帝》。用评论家 Marissa Lingen 的话说,这只是冰山的一角,在 13 个故事之外,还有更多值得探索的、充满了无数可能性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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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事之外,还有许多可能性。(来源:ArchDaily)

对于推特评论所关心的 “中国元素”,刘宇昆认为,这本选集,或者说更广泛意义上的中国科幻,最有可能称之为 “特性”,却也最容易被误解的美学价值,是一种 “不平衡感”。这种不平衡感存在于 13 篇收录作品之间,存在于每一个故事里,同时也来自马伯庸所说的 “社会结构上的内在矛盾”,从而推动了读者的思考,“将大而化之的理念降落到个人身上,从而造成一种力量的不均衡。”

以糖匪的《黄色故事》为例,故事的主角是个小女孩,但却完全不属于青春小说范畴;故事发生在中国的城市里,但这个地理坐标也可以被替换掉。这个故事并没有明显的中国元素,也不符合所谓的中国式想象,没有政治隐喻,没有传统符号,就像作者自己所说,是一个这个时代的作者写给所有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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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的作者写给所有人的故事。(来源:lghtstrm.tumblr.com)

《黄色故事》是糖匪在国外发表的第一篇小说,英文版于 2013 年刊登在美国知名科幻杂志《APEX》上,并被收录进了 2014 年的《科幻小说最佳年选》(The Year’s Best Science Fiction & Fantasy (Horton) Selection)。在此之后,糖匪还发表了另外四篇作品,由不同的译者呈现给英语世界的读者。

刘宇昆在采访中说:“小说翻译最重要的是表达出原作者的特别 ‘声音’,这是我表演糖匪声音的一种方式。” 而他之所以选择这些作品,主要就是因为自己喜欢,把那些原本停留在文学或文化研究者书架上的东西呈现给普通的读者。“翻译是一种表演艺术,而表演艺术总是需要观众的,我尽可能给我翻译的作家找到会欣赏他们作品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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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是梦的文学。(来源:《这里是北京》,插画师:聂慧征)

《看不见的星球》不是一本简单的短篇小说选。在序言中,刘宇昆写道:“科幻是梦的文学,关于梦的文本总是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做梦者、释梦者,以及观众的事。” 在选集的最后,是三篇关于中国科幻的评论文章,分别由刘慈欣、陈楸帆和夏笳撰写,从更为学术的视角向西方读者介绍了科幻这一类型文学在中国的发展。这也是对序言的回应和延伸。

作者:写作是一件纯粹的事

如果说这本小说选让中国当代短篇科幻第一次集体站在了聚光灯下,那么位于舞台中间的作者们却更愿意将其看作是一场没有观众的演出。

《黄色故事》发表后,刘宇昆曾与糖匪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访谈。糖匪把写作称为 “基于作者对这个世界的误解所讲述的故事”,是一种从个人经历出发,倾尽全力试图真正理解世界并呈现出的徒劳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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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画师:Josh Kao)

而当我问到创作动机时,糖匪说:“写作是一件特别纯粹的事,纯粹的痛苦,纯粹的快乐,这是由创作本身带来的。” 在写小说时,她从来不考虑是写给谁看的,不会把自己当做读者,更不会把创作看成是一种情感宣泄的方式:

“写作不能作为情绪宣泄的出口。对于绝大部分人,包括我自己,在一开始尝试写作时,多少会有这样的因素。…… 故事不是为写作者服务。而是相反,写作者是为故事服务,写作者是故事的容器。

虽然写出来的东西会被不同读者阅读和解读,但科幻小说的创作,就像写其他类型和主题的文章一样,是件私人的事。正如刘宇昆所说,每个作者都有自己独特的 “声音”,《看不见的星球》就是让西方读者听到一些他们之前所不熟悉的 “声音”,这些故事并不只是关于中国的元叙事,也是关于整个世界和人类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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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星球》收录的短篇小说包括:
陈楸帆《鼠年》《丽江的鱼儿们》《沙嘴之花》
夏笳《百鬼夜行街》《童童的夏天》《龙马夜行》
马伯庸《寂静之城》
郝景芳《看不见的星球》《北京折叠》
糖匪《黄色故事》
程婧波《萤火虫之墓》
刘慈欣《圆》《赡养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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