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 Anonymous 的幕后
自从计算机诞生以来,黑客就与其相伴相生。 对于黑客的定义,其实一直不曾固定。有人把黑客当做好奇心驱使的探险者,另一些人则把黑客当做恶意泛滥的破坏者。有些黑客受人尊敬,他们将自己的好奇心用在了正确的方向,从而发挥出了正能量,而另一些人,虽然有着同样聪明的头脑,但是却没有用在正道上,成为警察追捕的犯罪者。不过,网络世界与现实世界一样,正义和邪恶的界限并非总是那么分明。这些拥有黑客技能的人,常常行走在善与恶的边缘地带。
在网络匿名性的保护下,黑客们的行为和动机隐藏于深处,其行为和后果难以预料。对于各国的执法者来说,黑客毫无疑问是个令人烦恼的存在。当这些黑客形成组织的时候,更是足以引起担忧。这几年来,最为著名的黑客组织,恐怕就是 Anonymous 了。他们攻击过 CIA、索尼、太阳报,宣布过默多克的死亡,大胆的破坏行为自然引起了各国政府的反击。随着对 Anonymous 追踪的深入,许多黑客的真实面目逐渐浮出水面。Anonymous 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组织?它背后的动机是什么?英国卫报的 Carole Cadwalladr 采访了一些“黑客活动家”以及追踪黑客的专家们,从中了解到 Anonymous 背后的许多情况。
在网络上自称 Topiary 的 Jake Davis 是去年网络大搜捕的一位重要人物,LulzSec 的公关老手(他运营着 LulzSec 的 Twitter 账号)。当卫报的 Carole Cadwalladr 去找他的时候,他发过来的信息是“寻找那个面部发白、需要理发的孩子”。(LulzSec 是 Anonymous 的分支)
当然,Carole 早已知道他的模样。去年 7 月的时候,18 岁的 Davis 在设得兰岛的家里被捕。在被指控违反了五项法律之后,他被保释并出现在威斯敏斯特地方法院门口。一个面容鬼祟、油质头发的年轻人,带着一副黑色眼睛,手中拿着一本名为《自由激进分子:科学界的秘密无政府状态》的书。
与他同时被捕的还有:来自 Essex 的 Ryan Cleary,19 岁;来自伦敦的 Tflow,16 岁;来自芝加哥的 Jeremy Hammond,27 岁;来自 Doncaster 的 Ryan Ackroyd,25 岁;来自 Galway 的 Darren Martyn,19 岁;来自爱尔兰的 Offaly 的 Donncha O’Cearrbhail,19 岁。这次追捕是 FBI 从内部攻破的结果。他们将纽约一位在线名为“Sabu“的 28 岁黑客变成了线人。追捕行动令人惊讶的后果是,LulzSec 的许多成员生活在英国或者爱尔兰。
对于那些研究过 Anonymous 的人,这个结果并不奇怪。蒙特利尔麦吉尔大学的教授 Gabriella Colman 从 2008 年就开始研究 Anonymous,她认为这是一个巨大、新奇、不被人理解的全球力量,他们善于“ultra-co-ordinated motherfuckery”(Colman 的一个线人的话,大意为“紧密合作干些操蛋的事情”)。这吸引了大量的英国人。而福布斯杂志的伦敦记者 Parmy Olson 则是在 Anonymous 聚集的聊天室发现了他们和英国的联系,“许多人谈论英国的事情,英国的电视节目,他们发言的时候使用了英式的拼写。你可以看出他们是英国人。”Parmy Olson 曾在设得兰岛(Shetlands Isles) 见到 Jake Davis。她说,“这是一件尴尬的事情。他是全球被通缉的最大黑客之一,但他看起来那么年轻”。
在 Jake Davis 被捕之后,他被切断了与互联网的联系。对此,他似乎并不感到烦恼,反而觉得很开心。与网络切断联系后,他找到了更多的平静和意义。他甚至还在卫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LulzSec 之后的生活:“没有网络我感到更加满足”》,谈到自己离开互联网后的感受。
Jake Davis 说他以前生活在边远地区,无法理解他们行为的后果,但是来到斯伯丁,而且在伦敦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对世界有了新的认识。”我有点看到了世界的运转,那不是藏在卧室里“。或许这种虚拟和现实的隔离,影响了黑客们的行为。Gabriella Colman 说她的一个线人生活在苏格兰的边远乡村,而 Parmy Olson 也发现她的许多线人生活在一些边远地区。
虽然对于离开互联网不感到遗憾,但是 Jake 说他最怀念的是维基百科。他说自己在学校的时候学过编织,现在已经是一把好手。Jake 的童年并不愉快,13 岁时他的继父在车祸中丧生,然后他就辍学了。当提到他可能坐牢的时候, Jake 表示似乎并不担忧。他说自己多年来在卧室和计算机为伴,监狱不会比那个更糟糕,或许他还能在那里受到教育。”我希望得到一个真正的好教育,而且读好多的书。“
当然,这取决于他是否被引渡,因为他在美国同样被指控,而与他一起做事的黑客们面临着 20 年的徒刑。而在爱尔兰,被捕的黑客们却没有遭到指控。虽然 Anonymous 是一个跨国的组织,但是如何处理互联网犯罪,各国并没有统一的标准。
Anonymous 的黑客们毫无疑问是非常聪明的人,他们在互联网上找到的出口却使他们脱离了现实。Parmy Olson 说,”这些不是特别环境中的普通人,而是特别环境中不寻常的人“。
Jake 在 Anonymous(随后在 LulzSec)的名声鹊起不是因为他的技术,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天生的写手,并且擅于交流。他在 LulzSec 的 Twitter 账户上常常发表些玩笑式的宣言,最后的一条似乎有着预言性:”你无法逮捕一个思想“。一个月后,警察人闯入了他的房间,并将他带到了伦敦。“这好像是走向未来或者啥的”,他说。
Anonymous 的思想是什么?卫报的 Carole 总结是:
互联网能够使得大众的、可参与的、可能非法的行为以一种世界上从未出现过的方式产生。这些行为不能被政府或者互联网机构控制,它要由部落来决定,部落来制定,部落来管辖。
Parmy Oslson 说,Anonymous 最大的成就是让人们相信“蜂巢思维(Hivemind)”,即没有核心组织(尽管有组织者),没有官方成员。如果你相信 Anonymous,称自己为 Anonymous,你就是 Anonymous。从某些方面来说,这类似于最近瓦解的基地组织( al-Qaida)。
Gabriella Coleman 将 Anonymous 的起源追溯于 2008 年。她在研究 Alberta 大学的开源社群时候发现了黑客们的联合行动。Alberta 大学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基督科学教文库。Gabriella 发现在某个采访 Tom Cruise 的视频下面有许多攻击教会的 Troll(百度百科解释:在公共论坛用侮辱性言语挑起骂战并从中获取某种不知名快感的人)。后来,基督科学教向播放该视频的站点发了法律警告,从而激发了黑客们的反抗行动。Gabriella 意识到,基督科学教是 Geek 最大的敌人,它号称是一个关于科学和技术的宗教,但其本质都并非如此,另外,它还是一个非常注重财产的宗教,对于商标和专利非常有控制欲。黑客们把基督科学教看做是他们的“邪恶双胞胎“。
在与基督科学教对抗的过程中,黑客们意识到自己从未感觉的力量:他们的数量众多。在 2008 年的时候,有 7000 多人在 127 个城市同时出现,对教会的行为表示抗议。其中,一张条幅上写着”我们是 Anonymous,我们是军团,我们不原谅,我们不忘记,等着我们。“
为了解黑客们的行为,Carole Cadwalladr 进入了他们的聊天室。但她发现人们说的是自己不理解的语言。只是在记者频道里,她才发现能和某些人进行交流。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 17 岁的黑客,名为 The_Poet。The_Poet 说自己是伊朗裔,加入 Anonymous 的目的是帮助那里的社会活动家。自从发现这个论坛后,每天他会在这里待五个小时或更长时间。他说开始对世界事务感兴趣,并考虑将外交作为职业。让 Carole 松了一口气的是,The_Poet 说自己没有做过什么非法的事情,她了解另一位 Anonymous 的年轻人,曾被捕但没有被判刑。当提到往事的时候,他说自己当时不成熟,伤害了许多无辜的人,而当时将人们的密码泄露的原因是“非常有趣”。
在 Anonymous 的黑客活动中,包括着对一切事务的玩笑态度。Jake Davis 说这可能是英国人如此多的原因。”Anonymous 的幽默非常黑色、讽刺,而且和英式幽默非常接近“他说。 Lulz 的起源就是 LOLs,意思是“laugh out loud”(大声笑)。
自从开始进入 Anonymous 的聊天室,Carole 就感觉自己的计算机开始变慢,手机也开始变卡,而夜晚也因为疑惧的睡梦而醒来。Wired 杂志的一位记者告诉她,Anonymous 内部有一种很强的文化,就是不攻击新闻界,但是 Carole 的文件可能会别人缓存了下来,当然,黑客们不会利用它做坏事。不过,她告诉 Carole,在写关于黑客的文章时候,“不要做一个混蛋(asshole)”。
当 Carole 把这些告诉了 Jake Davis 之后,他说自己每天都有这种感觉。他每天都要花一个小时做研究,运行一些脚本,才能感觉好起来。
他的小心谨慎并没有保住自己的身份。当名为 Sabu 的黑客被 FBI 逮捕后,他下线 24 个小时才重新上线,而且没有一个完美的借口。Jake 对他是绝对怀疑的,但是他没有想到被 FBI 盯上。“那是美国动作电影中发生的事情,不会发生在真实生活中”。
在这些逮捕行动发生之前,Gabriella Colman 就遇见过 Sabu,她立刻意识到他已经为 FBI 工作了。“如果他仍然是世界上通缉的最大黑客,他不会想要和我见面,除非他被捕了。我知道他被逮捕过,当然,我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做为一个研究 Anonymous 的人类学家,Gabriella 有时感觉他们是处于“侦探和牧师”之间的角色。她跟踪了他们所有的行动,包括轰动一时的 WikiLeaks 事件。当 PayPal 宣布不再接受对 Wikileaks 的捐款之后,互联网上的黑客团体沸腾起来了。当时有 7000 人同时登录了聊天室(通常只有 1000 人),而 35000 人下载了黑客软件。这个软件非常简单,任何人只要点击几下鼠标就能成为“黑客”。世界各地的电脑开始向 Paypal 和 Visa 网站发起 DDos 攻击。攻击是成功的,但是真正的攻击力并不是来自这些“大众”,而是一些个人控制的僵尸网络。所谓的”大众“不过是公关说法。这带来了严重的后果,许多没有经验的攻击者被 FBI 逮捕,包括学生和中产阶层的专业人士。
Anonymous 也会参与政治,但他们的立场和主流社会完全不同。他们不强调个人的名声,相反,那些吸引关注的人将被驱逐。 Gabriella Coleman 说,Anonymous 将匿名和隐私的重要性戏剧化了,而这两种东西都在加速消失中,他们是反 Facebook 的。
在聊天室的记者频道里,Carole 和一位 Anonymous 成员 nsh 进行了交流。nsh 说,人们正在见证一种新身份的诞生,并以此形成一种新型身份的政治。这和过去以地理位置为基础的传统政治截然不同。他说,攻击网站就是墙上写政治口号的现代版,一种在线的行侠仗义。虽然 nsh 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是 Carole 怀疑他是英国某个名牌大学的学生。在过去的两周内,牛津和剑桥大学都遭到了攻击,那是 Anonymous”释放阿桑奇行动“的一部分。显然,如果你在墙上写字,希望自己的伙计们也看到。
Anonymous 没有什么明确的宣言,但他们有时是站在保卫互联网的立场上,对此 Gabriella Coeman 说,”如果你伤害互联网的话,要小心,因为互联网可能会回击你“。
但是,即使是 Anonymous 重要人物的 Jake Davis,也表示自己不再理解其意义。当律师让他阅读自己上百页对话存档的时候。他的感觉是,”这个叫 Topiary 的家伙是谁?他简直是满嘴废话。我们试图去做些有趣的事情,一些政治上的事情,一些理想主义的事情,但结果只是一团乱麻”。而名为 KnowledgeUS 的 Anonymous 成员对 Carole 说,“Cadwal,在 Anonymous 经常发生一些疯狂的狗屎。了解 Anonymous 发生的所有事情,对于 Anonymous 成员来说也很困难。”
Anonymous 是什么?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一个互联网上的神秘、奇特、难以理解的存在,我们甚至无法确定”组织“是否是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它的背后有某个公司的工程师,也有半途辍学的不良少年,有时候它会为正义呐喊,有时候会搞恶意破坏。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它已经成为影响互联网乃至现实政治的一股暗流,但是有谁能够预测它的行为和走向?
图片来自 Security-R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