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辉(Fenng)又是谁?
本文转自博物志(微信号:szszbf),原标题《冯大辉(Fenng)又是谁? | 博望相》,转载时已获得作者允许。
去年文革五十周年,
有没有人想想,
老舍怎么死的?傅雷怎么死的?
再回头看,如今呢?
文 | 小肥人
编辑 | 席维安
图片 | 席维安&无码科技提供
采访 | 小肥人
可能与那篇知乎网贴不同,博望志讲讲另一个冯大辉,又是谁?
1
尽管日常滴酒不沾,冯大辉却不喜欢开车。初次采访当日,好友白鸦邀其为有赞一场发布会站台,他久久在咖啡馆踟蹰,不情愿动身。眼见开场时间已过,方伸手划开电话,叫来一辆车。
问及为何不开车。堵,他望向窗外,你看这天儿。
南下十几年,东北人冯大辉仍擅长以天气为话作料与人搭言。这阵子有外地朋友过来,他总会告诉对方,杭州到了最舒服的季节啦。可那个午后,偏偏湿气浓稠得钱塘江来风都呼不散、化不开,及至傍晚靴子落地,雨势瓢泼,路面积水后,泛起片片浑浊光斑。入夜时,拥堵在干道上的铁皮机器们骚动着,在抖出的呛人雾色尾气与漆镜面映射强光刺激下,发出刺耳的鸣叫。那么按白鸦的说法,大辉平日里都能把自己开晕车了,雨天是断不能驾车出行的。
自小逢登车、船必晕,这跟易怒的性格一样,都被他视作天生缺陷,原因在于,这两样都已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了。尤其后者,隐藏起来更是令人痛苦,倒不如随性下去,因为「一个人虚伪起来,其实挺残酷的」。
这随口的话原来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冯大辉只说对了后半句,又或许是只肯承认一半。所谓残酷,和历史、真理、爱情这些事物相仿佛,总要待你相信了,才真实得起来。现实里他承受的诘问、攻讦乃至谩骂,其实多数源自其不愿修正的、外放的处世观。
当日在赴晚宴的车里、饭桌上,他两次以不会写代码的 CTO 自诩,谐谑笑傲,自有适应。可在沙龙会台上第三次将代码话题作梗抛出后,我不由开始肆意揣度其心理,并将疑问抛给邻座、冯的好友 Keso (洪波)。离职丁香园引发的那起不堪的的事件,冯大辉深感介怀,也被割痛了,只是,据此能推论其迎来行事作风改观的契机么?Keso 觉得,难。
冯也不准备以此为线索来分享反思与自省,他将其归结为对自嘲技巧的求索。如同马云乐于调侃自己的相貌,他也希望能用这种高级表达方式化解部分自我背负的愤懑,以至于是否显得刻意,便无关紧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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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少面对媒体的冯,面对我的到访并不全然自在,却总算尽力调整着相处的分寸。动身时,他未与我并肩,只沉默着抢步到车前,垂首甩来句话,咱俩都坐后边吧。随后,拉开右侧车门,让给我,自己迅速迂回到左侧上车。车从滨江区过桥,他待客般地沿路指点:海底捞装修停业了、绿植通道很漂亮,以及你瞧,西湖到了……
对来访者,冯大辉是沉默、周到又有距离感的。你无从判断这是他对媒体的应付策略,抑或教养所致。总之,是网络上从不为人熟知的一张脸。
冯不情愿来到有赞盛大的千人会场,但好友白鸦的邀请又实难推搪。到达酒店时,他身上除了一部手机,以及一本刚由我赠与的书外,别无他物,轻装上阵——稍稍令他舒心;酒店走廊正办起画展,冯徘徊几番——这惊喜令他更加舒心;会场内除了主办方几位熟人打声招呼,并无人认出冯,他端起手机,融入人群——这再让人舒心不过啦。
离职风波后,我来杭之前,曾有两位同侪与他对谈并成文发布,此外更有为数不少的约访被其婉拒。问他宣布创业后,对媒体抱持何种态度,冯的意思是,仍然抗拒;那又为何答应见我?答,你约了好几次,再不答应就有点不识抬举了,至于那些问一嘴的采访请求,跟询盘似的,推了便罢。
两天后,他把这些想法写到了小道消息文内,并承认,这可能算是社交恐惧症。
看来,媒体要应付冯大辉丝毫不容易,每一个记者在观察他的同时,也要接受审视,有些导向性的表述,不小心便被这位受访者视为僭越。他说最近的采访文章写得都很认真,可转脸又纠结起来,觉得愤怒、怂了那些叙事方法是在给自己贴标签,放大了争议性。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冯说,重复传达某一类特质的话,是一种误导。
多年前,冯大辉是一个愤怒的、热爱摇滚乐的生物技术毕业生;几年前,他是 DBA (数据库管理员)知名博主,技术专家,CTO;如今,他是小道消息出品人,颇受瞩目的创业中年……身份、圈子一直在变,有些属于主动放弃,有些是被舆论拿走。冯倒无所谓,他拒绝在名字后面关联关键词,也不断抵抗外人在他身上施加的这种尝试。
他人走江湖,都怕叫不响招牌,冯大辉偏偏连名头都要跟人打太极。
每次出去见人,都故意换个头衔说法,经年累月下来,他自认为成功实现了淡化身份的目的。终于,在知乎、微博上,他只要自称手艺人、写字的、不会写代码的 CTO 就可以,听起来又哲学又虚无。
一方面,这似乎是艺术家范儿。比如小河就很不喜欢自称音乐人,因为只会致自己被人简化地视作一个歌手,甚至无法发现或许他做饭还很好吃。
另一方面,这确实也是个微妙的事情,冯大辉无奈,很多人就是意识不到。有朋友推荐公众号,发来某老牌企业联合创始人写的科技评论,每篇文章均以我是 XX,XX 创始人开头,满眼丢失自信之后的迂腐。冯翻抬起眼皮,嗤笑着,仿佛凭鼻息便能把此人枯枝般的辩白吹散——真丢人……哥们你他妈好歹也算个腕儿吧?有必要吗?
管得下来上千人的公司,却关不牢可怜的自卑。
(公司楼下的星巴克,半年来为冯担任着食堂与会议室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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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席散,话别。冯大辉举起雨衣小跑几步,又折回来,原来是叮嘱我次日吃了午饭再来滨江。再到无码科技办公室楼下时,我就晓得,对作息与常人错开数个钟的冯来说,咖啡最熨帖,喝过大杯拿铁里撒下的榛果酱,一天才算开始。
下楼前,他推送了当日微信消息,像推开一扇门,无意外地引来驻守四周的国骂、村街。冯在评论区挂出某用户的一句脏话,回以半截省略号,登时引来高票点赞。
在狭窄的互联网话语体系里,冯大辉从不甘于只做台上戏子或笼中困兽,来任人评判。他不断在文章中输出对围观者,尤其是被其认定为品质低劣的围观者的恶意,他会在微博上悬赏,挖掘匿名爆料者,也会在公众号里讥讽不肯赞赏又语出不敬的人。
有时我在想,是否二十岁接受过欧西音乐洗礼的人,都习惯性地像他这样在体内长时间地留存着愤怒感呢?这种直觉驱使的思维带给他作为评论家的名声,也带来被丢进厕所里的炸弹。冯不情愿对程序性的矫情做解释,他剥除动机,只用逻辑表达。
一个人说了错误的话,就应该受到惩罚,冯大辉说,他匿名,他 nobody,他就可以不负责任地去做这些事情?他弱就有理了?他没有话语权,就取得某种豁免吗?密集的疑问句勾起情绪时,冯索性拿出一副抗争者的献身之姿,说总要有人站出来反击群氓。
池建强觉得,早好几年,他便有无谓教育他人的觉悟,网络上的反对者像韭菜一样割完一茬长一茬,你即便将人彻底粉碎挫骨扬灰,也到达不了争吵的终点。可冯大辉似乎总是参不透,池只好把对好友的理解,标注为孤独战斗的背影。
冯多元的身份,让他有充足的立场和价值观来持续抵抗。自媒体出品人的头衔并不高级,可几年来不错的事业运势下,他可以体面地经营这份兼职。其逻辑在于,当明星的,需要挣得更广泛人群的喜爱;做微商的,得学会卖保健品给脑残;可我冯大辉又不指着粉丝基数和口碑过活,何必惯着他们?
他也有空间在社交平台自由选择与人的亲疏关系,在几乎所有涉及冯大辉的讨论中,都会有人切身谈到被意外拉黑的经历,并藉此推论出其人斗筲。可在这种话题上,冯从不愿与人窸窸窣窣、量入为出地周旋,与随手敲击鼠标一般利索,他只消一句「拉黑是功能,是权利」便可以应付,如果心情好的话,可以再为你进一步指出,这些企图限制用户主张自我权利的人心言论之谵妄。
Fenng 的名字时常挂在网贴中,被人像罐头一样品评,惹其烦恼,可他有时又转念,觉得那帮人也挺可怜。论人是非,多数人都干过,有觉悟的人懂得自省,可很多傻逼就停在这个阶段了,多悲哀? Keso 但愿冯大辉忙起来能更专注于正经事,少陷在舆论里边,最好能跟罗永浩学学,管住嘴皮子,尝试养活一家公司。冯喜欢罗永浩,也认同 Keso 的话,说少点闲工夫,确实好。
作为采访者,我的基础任务里,有一条是需要冯大辉再表个态,到底怂了没?
怎么可能啊?怂我就别创业了,装孙子上班,挣钱,多好?
(冯管这组照片叫「商务穷装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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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 70 年代末生人,眼看不惑将至,冯大辉愈发懒得改变生活方式,不跟作息较劲了。前年跟腾讯合作产品,频繁熬夜,睡眠一直没扳回来,单飞后事杂活多,三点以前基本没法躺下。后来有人将此行为命名为睡眠相位后移综合症,甚至研究出个基因突变的内因,冯抓挠着个论据,稳住了。以至于,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致敬偶像:常年作息颠倒的崔健有一个段子,大意是,从不在另一天醒来。
冯最近读了一本名为《创作者的日常生活》的书,他发现,作家、音乐家和艺术家往往都有奇怪的癖好,有人喜欢站着写作,有人喜欢凌晨创作。从没人见过阿加莎·克里斯蒂写作,但却产量极多;村上春树常年坚持跑步,年近七旬仍能写长篇,基础是体能,不是荷尔蒙……他又得出结论,自律也非常重要。
躲在在睡眠相位后移背面,仍以自律来自省,冯算了算,给了自己一个暧昧的结论,叫某种程度上算勤奋。毕竟不少人对小道消息的更新频率表达赞许,在热情或客套的评价里,冯会被视为一个笔耕不辍的创作者。
冯手一挥,像是要甩掉那些或盲目或深藏目的性的恭维,喑哑着反驳说,这些好评有水分,自己写作肯定是下降了的。他很快列出三个无可争辩的缘由:影响力大了,很多人和事开始忌讳;写过的题材不愿重复;开始学会斟酌投入产出比,很用力地写完后,砸出去没人理你,会很受伤。
小粉红崛起,川普当选,热炒明星离婚、出轨,全球转左后,在冯大辉眼里,仅剩的空间,一边留给娱乐致死,另一个极端,就是鸡毛蒜皮的观点能被人卷到八辈祖宗。互联网打破藩篱,引发变革时,似乎并未以完全正确的方式被人们拿在手中,反而愈发被负面力量把持,招致其风生水起。
去年文革五十周年,有没有人想想,老舍怎么死的?傅雷怎么死的?再回头看,跟如今互联网上很多手法一样啊!那个年代令他们自尽、投湖,如今呢?当你发现时,恶果已经种下了,很怕啊,对不对?
花了很大工夫,冯大辉把这些思考细致、隐晦地写就并推送后,才发现此文意外穿越多数网友的盲点,悄然落地消声了。这个时代的作者,多少会遇到类似困境,悉心、准确、理性、克制地完成框架构建与文本细节打磨的文稿,往往像颗泥壳都未遭叩击的皮蛋,连表层意象都没扒开,就被剥夺掉讨论价值。
这一度成为他的困扰,解决之道也有些无奈,冯大辉试着以原本被他轻蔑的刻奇手法来平衡小道消息的内容。前几日,为了给某赞助商推广产品,以《你们不知道自己有多低效》为题写的一篇数百字文章,被冯自己视为典型的刻奇鸡汤文。
对冯来说,这未必是问题,又或者完全不是问题。它甚至都不涉及对刻奇欲望的克制,只是拿了钱,活儿就要干得漂亮。
(无码科技最终选址在滨江区一个闲适、不偏僻的写字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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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种迹象表明,冯在写作上并非没有追求,反而很早便有主动出击的意识。Keso 在博客时代便与冯大辉相识,他至今清楚记得,冯当时十分欣赏美国科技博主 Robert Scoble,此人早年因在微软供职期间,发布针对该公司的评论文章而大受欢迎。对员工和雇主来说,那是一种同时传递出智慧与宽容的双赢合作。
Robert Scoble 的作为让冯产生了对标的想法,背靠就职的支付宝公司,他理应同样有机会代其完成人性化的观点输出。只是如今回头看时,Keso 觉得,微软在那个时间点有足够的胸襟,而在阿里的那个当下,冯面对的是截然不同的境遇罢了。
那日,赴饭局的路上,冯几个朋友闲谈热捧同行的吴声,说那本写场景理论的书卖得好,推辞中,话头在几人间闪转腾挪,又落到冯大辉身上。Keso 用高亢揶揄的声调,指出冯才最应该出书嘛,出版社也喜欢他,KOL,好卖。
由于多出个跟访者,此时轿车后座上的冯被夹在中间,蜷进厚实绵软的座椅。接到出书的话茬,紧着挺身,辩驳道,那有啥用?Keso 再劝,出书立说呀!冯摇头不止,换个话题,换个话题。
后来我问冯,为啥抗拒出书?他答,要对得起那些纸啊,要有很过得去的东西。
数年来,冯大辉在不同场合表达过对小说写作计划的期待,以及始终无甚进展的惭愧。那其中或许糅进过些许对中年人无需明言的乡愁,在其构思多年的故事框架下,有数个远在东北的远房亲戚、童年玩伴为原型的角色。
有些人物形象留在脑子里,他总会看见,幻想他们后来如何。比如一度从良又最终因近亲桃色纠纷而杀人的小混混,他曾亲见过此人扶着车把与人唠嗑,转身便顺走铃铛的把戏;比如摔伤腿,落下残疾的小学同学,如何在上了中专后成为打遍学校无敌手的净街阎罗?
好玩极了,这些都是当代中国文学版图里没有出现过的人物形象,冯说,而且在今后的生活中,可能永难再见。
Keso 觉得,冯大辉在出书一事上表现得害臊,反证明其对此事的看重。我后来想,那些东北故事,或许算是冯所期待的过得去,或者是很过的去的东西。只是刚拿了旁人两千多万投资款,可预期的时间表内,完成它们,是断无可能了。
(同事指着办公桌告诉我,冯的阅读量不是一般所谓阅读爱好者可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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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在会议室的座椅上扭捏几番,终于还是打断采访,让我稍等,回自己办公室搬来了两把转椅。这家众创空间的桌椅质量尚算不错,但冯和团队在搬进来后,仍然自己置办或置换回来了大部分办公用品。
网上总有传言说他身体不好,冯唉一声,快四十的人了,谁身体能多少没点毛病?可细算来,唯一让他承受过长期真实折磨的病痛,就是早年在北京时,被误诊很久的类风湿关节炎。这或许解释了为何他对座椅如此挑剔,每天坐十多个钟头,舒服很紧要。
虽然听起来是个刻奇的逻辑,但冯大辉倒也承认当年的病痛,与后来职业选择不无关系。最初每当犯病时,关节间便产生摩擦,他觉得,这简直疼得像手腕断掉。与多数疼痛不同,这竟是一种无法在睡眠里回避的痛感,一旦无法保持静止,就会疼醒。而治疗时,每当白大褂听说他是搞 IT 的,便会快速给出一套诊断方案套餐:腱鞘炎,止疼药,回去吧。
某次,冯花大价钱在积水潭医院挂到个专家号,抢在再次被九字口诀打发之前,他率先指出,止疼药不太管用。可很快,他就为这句反馈买了单。
那位大夫索性给他开了一副据说给中度癌症病人使的止疼药,药力猛烈,冯大辉吃完就被撂倒,意识模糊,大量盗汗,浸透整张床单……总之,体验了一次半昏迷,心里戚然一片。
在这些负面经验的驱使,让冯大辉在宣布搞一搞医疗搜索,扳一扳百度的手腕时足够兴奋。对他来说,这便是创业项目选择的衡量标准。见我对这漂浮着的话题有点反应迟缓,他又给出两个例子:美剧硅谷第四季里,那个叫 Richard 的天才不肯用新写出的算法做通讯软件,执意要投入重建互联网的浩大工程;窦唯离开名利双收的黑豹乐队,跑去搞民乐。你看,我真不是孤证,对吧,他说。
医疗搜索显然不会一蹴而就,无码科技需要些时间,等可遇不可求的技术人员到位,才能明确产品时间表。Readhub 作为阶段性成果,先听了个叫好。
吴声告诉冯大辉,已经把这款阅读产品推荐给身边所有同事了,真的真的。Keso 说,IT 垂直资讯能做好的话,快速平移复制,Readhub 没准跟今日头条打一打,真的真的。
冯也不着急,他准备把这段时间刷脸接回来的赞助款,年内全砸到流量上,如果给赞助商们做出有效变现,后面的事情,就好玩起来了。
有赞大会落幕时,厅内的花色大灯和人流被一同开启,仿佛霞光满天,人声鼎沸。一袭黑的冯大辉松绑般起身,拽了拽衣襟,逆着交换名片、微信的人流,默默踱到台前。闪烁的 LED 屏幕光亮将其周身笼罩起来,他眯起眼睛,啧啧道,白鸦这家伙,公司都有七百人啦。无码科技呢,没这预期?我问。他沉吟一下,还真没想过。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