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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o,你壳中的灵魂,是什么格式?

新创

2017-08-05 09:06

本文由不存在日报(微信 ID:non-exist-FAA)原创,转载请联系邮箱 [email protected]

编者按:我们对网络世界的想象力日渐枯竭,是因为《银翼杀手》和《黑客帝国》里那些未来,已经变成现实。

在北京今日美术馆,名为《.zip 未来的狂想》的新媒体艺术展将会持续到今年9月份,电子血液、霓虹岩浆和蓝屏 bug 组成的末日洪水,展示着人与计算机交合的未来。我们采访了策展人吴珏辉,这个一键切换二进制思维的奇怪人类,想问问世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一段代码写就的程序。

宇宙怎么来的?熵增熵减,奇点爆炸,或高等文明吃剩的果核,这些理论和《时间简史》一样难懂,但吴珏辉说,宇宙就是上帝不小心点开的压缩包,不同格式喷薄而出:.txt .jpg .avi .ppt .pdf…格式是万物的后缀,包括人类自身。

这段话印在今日美术馆门口的黑墙上,成为《.zip 未来的狂想》这场展览的说明书。曾有人将《.zip》与  teamLab 相提并论,但其实,它更像一本活的赛博朋克小说:

走进去,会听到布鲁斯·斯特林、威廉·吉布森和菲利普·迪克在你耳边轮番低语:看见了吗,这就是我描述的那个世界。

(今日美术馆,《.zip 未来的狂想》,格式墙)

刘佳玉的《海浪》由 50 条滑轨组成,通过摄像头识别和自定义算法流水,提取出海浪边缘的波动数据。开启延时摄影,蓝色 LED 光块会变成一条条光带,构成赛博世界的加勒比海——电子浪的声波拍打鼓膜,我佯装自己来到度假圣地,想象比特海洋扫过脚面的感觉。

(.XYZ, 海浪,刘佳玉)

从海滩进入医院,吴珏辉的《电血袋》更为实用——移动电源伪装成血袋挂在输液架上,电量耗尽的游客在墙边一字排开,默不作声,成为展品的一部分。“生命逐步电子化,电子器官对电的依赖如同身体对血液的依赖。如今,充电比输液更紧迫。”

(.USB, 电血袋,吴珏辉)

郭熙将身体看做 U 盘,信仰是后缀为.belief 的文件,套上金属天线,做出特定动作,身体变成媒介,将信仰下载,沈立功的《.bug》则是对作者本人的完美诠释:一间装有紫外线灯管的空房间,和一扇贴着“l1g0ng.bug”的门。

(.belief, 存放信仰的身体,郭熙)

“沈立功是我的老师,这人绝对是个怪咖。”吴珏辉说,“他基本已经是隐居状态,不大抛头露面,有好玩的事就玩一把,像一个数字时代的隐士,活在个人的平行宇宙里。有时电话联系不上他,但你可以在Second Life 找到他,跟他说明天开会。这次请他出山,觉得物质的作品没必要,就留一个空间,告诉别人这是他的地盘。他就是一个活 bug。”

成为赛博格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仿生人会梦见电子海洋吗?展览回答了一切。一圈逛下来,我脑袋发涨,好像被过量的信息激起了排异反应,然而进入最末的展厅,却遭受了一次灵魂电击。

30m x 15m x 13m 的巨型空间仿佛反乌托邦小说的审讯室,9 个平均时长为 5min 的沉浸式影像作品,就像  9 个平行宇宙,在未来大厅轮回切换。《.bug》再现了宇宙解压缩过程出现的错误,《Vinci》用 1950 个节点模拟神经网络,致敬图灵测试诞生的 1950 年,《基石》作为压轴,将巨大光柱投向映着谷歌地图的地面,仿佛彗星撞地球。

(.bug,Pink Money x UFO x 冯昊,蓝屏的美学)

(.HUMAN, 脑波交流,洪启乐)

吴珏辉和策展团队花了很多时间思索展厅的空间设计,他用手掌比划出三个维度,告诉我们:“沉浸式投影有很多,但我们想玩的概念一些。(用于投影的)三面白墙,刚好对应三维世界的 X、Y、Z 轴,交汇点就是格式大爆炸的奇点,代表 0 维。空间即作品,不只是功能性的展厅。”

(.axis, 基石,甘健)

当你用格式解释万物,世界便一目了然。比如,西西弗斯的程序就是不断推石头上山,周而复始;秦废除封建制,是结束了各自为政的多系统操作平台,统一文字格式、钱币格式、度量格式,独尊一套法家源代码……这些寓言新解也是展览的一部分,被称为《格式塔中的 60 日谈格式》。

(.pages, 格式塔中的 60 日谈格式,姜俊x宋俊熙)

而吴珏辉的解释是:有时候,一个系统的解药,根本不在这个系统里,而在另外一个系统里。自然语言无法描述的东西,可能机器语言一下就解释通了。

“某种意义上,我们现在就在(Matrix)里面。”果不其然,他开始聊《黑客帝国》,“你根本看不到所谓的机密文件,因为没有打开权限。你真的不知道这个社会、这个世界背后,到底谁是管理员。”

母体、程序员、虚拟人生,这几乎是信息时代的孩子梦寐以求的场景,在这场艺术展上,我几乎要成为拜计算机教的信徒。

( .capsule, 风洞:红山实验,Charles Lindsay x 苏少禹)

(.reve, 我梦中的另一个世界,Claude Lévêque)

策展人吴珏辉是这场传教的教主,在美术馆外的咖啡厅见面时,他黑衣黑裤,耶稣发型,带镭射墨镜,最扎眼的是手臂文的各种接口,我们问起来,他像布道一样耐心解释:

“这是 USB 的 logo,这是通用的电脑后面的电源插口,这是 HDMI 接口,这是以前苹果上的雷电口,很多现在早就不用了。这个本来是VGA接口,少文了一排,结果成了串口,还有 DVI、网口……”

(接口文身)

“这个呢?”我指着中间那坨放射状图案,认定那是旅行者号金唱片上的图样。他说:这也是一个接口,人体的接口。

吴珏辉本人就像一台高速运转、兼容性良好的电脑,硬盘里存满科幻片,可以一键切换二进制思维,但并不是程序员出身。

“小时候我爸是少年宫的,这对我影响蛮大。”他说,“当时街机游戏一出来,什么《超级玛丽》啊,碰碰车啊,打台球啊,我整天去玩。以前还是很玩的开的,那是很燥的一个年代。小学 5、6 年级开始有计算机编程课,90 年代吧,我就去上课,但没好好学,混了一年。那时 basic 语言没有图形界面,用 386 那种老机器写个小程序,一运行带 midi 音色,觉得特牛逼。”

(找了半天,最接近的大概就是这张朝鲜少年宫的照片了)

90 年代的少年宫,远比现在更朋克。数码之家论坛上某篇老帖提到,当时很多少年宫都配置了 Laser-310电脑,除了电子游戏,还有溜冰场、武术班和图书室。而据某个朋友透露,当年的北京东城区少年宫顶层,还有柏青哥店、带音乐的保龄球和蹬 10 分钟车子让 LED 长城亮起来的“初代椭圆机”。

(Laser-310 电脑)

在那个苹果还只有二型电脑的时代,吴珏辉就隐隐感到:用编程逻辑思考,世界会变得很不一样。“语言作为工具,只是很浅层的价值。一套语言就是一个世界,说白了,计算机语言(的发明)等于创造了另一个世界,让你可以钻进去待着想事情。”

(APPLE Ⅱ 型电脑)

21 世纪之前,是很多伟大赛博朋克作品的源头。1967 年,哈兰·艾里森《无声狂啸》想象了一台把人类玩死的超级计算机,次年,《仿生人能梦见电子羊吗》质疑了万能的图灵测试。1995 年,《攻壳机动队》上映,催生了 99 年的《黑客帝国》……那几十年,人类以计算机的逻辑解释世界,想象喷薄而出,以至于现在我们还念念不忘:

(《无声狂啸》)

这几年,《像素大战》《无敌破坏王》等怀旧游戏电影上座率奇高,《西部世界》和《银翼杀手》的翻拍被持续热议。明年上映的《玩家一号》在预告片里劈头便说:“我在 2025 年出生,但我宁愿生在 80 年代”,几乎是 21 世纪集体怀旧的缩影。

设备升级了,但我们思索的还是老问题:AI 会造反吗?世界是虚拟的吗?上传自己就能永生吗?

吴珏辉也怀念那个年代,他最喜欢的还是《攻壳》剧场版。“押井守对于场景的展现,是大的彩灯游行,带有东方情调的人偶,这些混搭的东西当时看飞了,high 得一塌糊涂。”

(《攻壳机动队:无罪》里最经典的片段之一)

为何我们关于网络世界的审美和想象停滞在几十年前?我问道,吴珏辉说,大概是因为缺失感吧,只不过每个年代缺失的东西不一样。

“以前好莱坞大片描绘的数字感的机械,大家审美疲劳,觉得太冷了。”他那副 80 年代赛博风格的墨镜反射着七彩镭射光,“很多人内心还是有狂躁的欲望的,可能所谓的赛博朋克感,能够满足他们的心理需求。就像我们喜欢去脏乱差的地方一样,老街口啊,破巷子啊,这是非常混杂的有年代感的地方。可能 7-11 旁边就是路边摊,还有修自行车的大爷,这种场景感觉特别对。”

从吴珏辉以往的作品里,能看出他对虚拟和现实、新与旧的交错极为敏感,比如,死机、蓝屏就是数字化人类的世界末日,义体人的电子眼球可能会掉出来,被冲进下水道。

(器官计划之离线眼球,吴珏辉。想象过义体眼球掉出来的感觉吗,图源:wwww.io)

我讲起其他一些例子:有朋友进到一个拆迁小巷,发现墙上有个二维码,一扫,蹦出一句话:I feel your pain. 吴珏辉哈哈大笑。尽管网络正在飞速占领现实,但他认为,生物对实感的本能欲望,并不会马上消失。

“物质还是很重要的。对于线上世界来说,线下的价值就在于物质感。现在吃东西已经不是简单的生存本能,而是体验。营养液、代餐,很多可替代选项,为什么选择吃?它让你觉得活着有意思。”

他的生活里还有很多东西电脑无法替代:飙车时的速度,风和酒精带来的化学反应——“喝酒时最放松。”他个人网站的域名属于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他还喜欢动手,腕上那个嵌了电路板的皮手环,是自己鼓捣出来的。

(吴老师的自制电子手环,不卖)

人和实物的互动、物理位移、痛觉和刺激,这些东西计算机尚且给不了,但总有一天,当虚拟和真实别无二致的时候……

“《黑客帝国》里有个人叛变了,回到母体,特工们请他吃牛排,那哥们一边吃一边说:我知道是假的,但真他妈好吃。再也不想回到所谓的真实世界,每天吃屎一样的东西,就是为了活命…所以真到了那时,有很多人会选蓝药丸吧。”吴珏辉说。

展馆那间沉浸式影像厅里,曾有观众现场打坐,被无意拍了下来,宛如拜计算机教的冥思现场。吴珏辉告诉我们,他的科学家朋友已经把 3D 细胞打印推入临床阶段。

“他们做 3D 细胞打印机,打印活体器官。比如提取皮肤细胞、干细胞、脂肪细胞……培养到一个量,装进生物墨盒。打印机两个头同步打印,一个出细胞,一个出支撑塑形的材料,比如凝胶。经过一定培养,变成活的器官……今年已经在计划几十亩地,开器官工厂了。他们说,就想干《西部世界》那种事。”

“我们从来都无法想象在未来世界如何生存,但该死的是,我们已经身处其中了。”自从《黑镜》第三季上映,这段台词就不断被拿来说事。也难怪,因为这个时代总有这样的感觉:我正在见证一段历史的诞生,或者说,见证科幻变成科学,产生不安、挫败和不知如何安放的敬畏。

然而这一切怎么就“该死”了?科幻惊悚片里的事一件都没发生,相反,你安然无恙,你活的很开心。你愿意接受一个 3D 打印的脏器,羡慕机器人不用思考“今天吃什么”,乐于在虚拟游戏里寻找真实感,让电子设备寄生在身体上,完全信任google地图,而不是自己的方向感。

(延时/ USB 器官,吴珏辉,图源:wwww.io)

“您曾想过上传自己之后的样子吗?”最后我问道,但吴珏辉干脆地回答:不知道,这样思考没意义。“非语言类的东西,硬要用语言去解释,这是个特别失败的事情。作品一旦完成,就已经独立于艺术家存在了,所以少废话,让作品自己去解释。”

他拒绝用文字解释硅基生命的形态,因为这场展览明明已经给出了答案。

在今日美术馆的展厅里,我的血管是霓虹灯,我的视网膜上倒映着电子海浪,我坐在 google 地图投射的大地上,像素组成的光柱一下一下电击着我的心脏,隆隆的声效像是机房散热器的轰鸣,然后,我体内的代码活了,我上传了自己,我愿意在这座黑暗的电子帝国里存在下去,直到关机。那个《攻壳机动队》没能展现的世界的样子,他们做到了。

(未来大厅里的《黑客帝国》式数据流)

如果有红蓝药丸摆在面前,我是那个选蓝药丸的人。什么电子脑硬化症,阿西莫夫三定律,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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